第332章 立夏荷风(2/2)
“放心,我这手稳着呢!”李逸尘扬了扬斧子,忽然压低声音,“哎,你说周先生会不会把婉儿姑娘的染布方子带回中都?要是中都的人都穿咱们桃坞的布,那才叫本事!”
林羽的脸“腾”地红了,攥着斧头的手紧了紧,木屑扎进掌心也没察觉。他想起林婉儿染布时,专注的侧脸被染缸的蓝光映着,像幅浸在水里的画。正要说什么,却听见荷塘边传来芦笙声,是阿依在吹《立夏谣》,调子清清凉凉的,像从荷塘引来的流水,漫过发烫的耳根,倒叫他心里安定了些。
女学子们跟着林婉儿在染坊学制蜡,蜡刀在她们手里总不听使唤,画的荷影不是歪了颈,就是缺了瓣,引得众人笑。“要像林羽哥扎竹筏那样,”林婉儿握着个穿绿衫的女学子的手,教她稳住蜡刀,“手要稳,心要静,想着荷叶在风里怎么晃,蜡刀就跟着怎么动。”
绿衫女学子的脸比荷瓣还红,手被林婉儿握着,却总往窗外瞟——李逸尘正举着弓箭,对着荷塘的翠鸟练习瞄准,红绸箭囊在绿荷间晃得格外艳。“我……我总想着鸟飞得多高。”她小声说,蜡刀在布上划出道歪歪扭扭的线,像条受惊的小鱼。
“等学会了染布,”阿依凑过来,银镯子在布上轻轻磕出响,“让李逸尘教你射箭,他射鸟可准了!上次还射下只白鹭,张婶炖了汤,鲜得很!”
“别听她瞎说。”李逸尘不知何时站在了染坊门口,手里还攥着片翠鸟的羽毛,“那白鹭是自己撞在桃树上的,我捡了个现成的。”他把羽毛往绿衫女学子手里塞,“这个给你,绣在布上,比荷影还好看。”
绿衫女学子的脸更红了,捏着羽毛的手微微发颤,倒像握着片会发烫的云。林婉儿看着这幕,忽然想起玄清道长手札里的话:“少年心事,像荷苞藏在叶里,看着静,里头却憋着劲要开。”她低头继续教众人画蜡,嘴角却噙着抹浅浅的笑,像藏着满塘的月光。
傍晚的霞光把天空染成了胭脂色,荷塘里的荷花在暮色中泛着朦胧的白。张婶端出满满一桌菜:荷叶包饭的香气从绿布里钻出来,凉拌藕带脆生生的带着点酸,还有周先生带来的中都酱鸭,油光锃亮的,引得小安围着灶台直打转。
周先生和苏长风坐在主位,慢悠悠地品着荷露茶,说着《楚辞》里的草木;女学子们缠着林婉儿问染布的诀窍,手里的布样沾了不少蜡油,却依旧宝贝得紧;李逸尘正跟阿依抢最后一块荷叶包饭,筷子撞得“当当”响,绿衫女学子悄悄往他碗里放了块酱鸭,引得他愣了愣,随即红了耳根。
林羽望着这满院的烟火,忽然觉得玄清道长说的“种人心”,原是这般模样。中都的茶,苗寨的蜡,桃坞的布,还有这桌上的荷叶饭、酱鸭,都是人心长出来的果子,甜的酸的,都带着股鲜活的劲。他想起早上扎竹筏时,那只翠鸟飞走的方向,朝着望海镇,朝着中都,朝着沅江,像要把这满院的夏天,都带到更远的地方去。
夜色漫上来时,蛙鸣渐渐低了,荷塘里的萤火虫却亮了起来,点点绿光在荷叶间游弋,像撒了把碎星。廊下的灯笼亮了,暖黄的光落在晾晒的“立夏布”上,布上的荷影在风里晃悠,像无数片跳动的绿。林婉儿把叠好的布样放进竹篮,上面放了片刚摘的荷叶,说要让女学子们带回中都,压在《楚辞》里,翻书时就能闻见桃坞的荷香。
林羽蹲在旁边帮忙系篮绳,指尖偶尔碰到她的,像触到了浸在井水里的布,凉丝丝的,却叫人心里发暖。“周先生说,过几日要带学子们去青峰山采灵犀草。”林婉儿的声音轻轻的,像落在荷叶上的露,“你要不要一起去?苏先生说你认得最准。”
“嗯。”林羽应着,目光落在竹篮里的布样上,忽然想起李逸尘的话,脸上又热了。他望着远处的荷塘,月光穿过荷叶洒下来,像谁铺了条银路,通往望海镇的方向。他知道,这布会带着荷塘的香,带着芦笙的调子,带着满院的烟火,走到中都的学堂里,走到苗寨的蜡染坊里,像颗种子落在土里,等到来年,长出新的念想。
远处的望海镇传来几声犬吠,混着桃坞里的笑语,在风里漫开。荷塘的蛙鸣还在继续,和着远处的虫吟,像支唱不完的歌。灯笼的光落在染坊的竹架上,把“立夏布”的青绿色映得愈发温润,像荷塘的水,漫过今夜的月色,也漫向那些藏在夏里的期盼——等青峰山的灵犀草,等中都的新染坊,等下一个染布的时节,把这桃坞的暖,续得更长,更远。